第一百零八章 她见到他，乐绵绵

    按说，高珊珊应该回姥爷家和姥爷舅舅舅妈过中秋节。www.Pinwenba.com可是不知为什么，她还是想在表舅家呆几天。她对表哥王福水虽然了解的不多，但她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，说不出哪里会让人忍不住去关注他。但是她很少特别主动地靠近他。她实际上有点惧怕他老婆。

    乡下过节，有许多好玩的事是城里没有的。过节嘛，人们都会想出各种各样的法子找乐，可是乡下人没有城里人的条件，就会格外想出些法子自得其乐。表舅王念想对她说，管得住天管得住地，管不住人们找乐子。

    中秋过完了，乐子还没完。

    那天高珊珊去收梨点找春荣，半路上就听见王长寿的大喇叭又在喊广告了。

    “社员们请注意！广大革命群众请注意！现在播送一条革命广告，一条革命性的广告！今天晚上开始，在长岭的收梨点大量出售真正的月饼，真正的天津月饼！味道甘甜，物美价廉，特别便宜，买来喂猪都不算贵！同时还减价出售蜡，蜡！点灯用的蜡！质量可靠，一点就着，足斤足两，又粗又长，又粗又长，特别的粗、大、长！……”

    等我走到收梨点，那里的人们还在议论王长寿的大喇叭广告。到了这季节，已经没多少梨可收了，这里实际上成了人们凑群找乐子的场所。大伙儿议论那广告，越议论越觉得可乐，不时扬起一片开怀大笑。我走过时，正听见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在喊：喂喂喂，知道最绝的是哪儿吗？是那个粗大长！还记得当年那个“小小老百姓”的表态吗？对呀！说的就是有一只伸向沧州的粗大长的黑手！

    春荣还在她的收梨桌前守着。用村里人的说法：这姑娘不凑群。这倒挺合高珊珊的意。她们俩闲聊了一会，她就提出让她唱两段昆曲。她朝闹闹嚷嚷的人群那边看了一眼，摇摇头，又突然说：“我给你出个主意，你去找你表哥王水，让他给你唱几段。他唱的比我地道。”

    高珊珊说：“我倒是想听他唱，可惜跟他不敢造次，他肯唱吗？”

    春荣笑笑说，去吧去吧，他肯定给你唱。他不唱，今晚到河堤上我给你唱一宿。

    高珊珊去了表哥王福水家，他一个人在家，显得很是落寞。听说过他老婆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了，当时并没在意。当王福水高兴地把她让进屋，在屋角的旧沙发里坐下之后，她才意识到，春荣让她来这儿多半是有用心的。这一点很快得到了证实；当她说出是春荣撺掇她来听他唱几段昆曲时，他先是一愣，接着又点点头，喃喃自语说：噢，是春荣，是春荣……

    然后他开始张罗。他说要烧点开水沏茶。“我是你表妹，你还这么客气，别麻烦了。”他连说不麻烦不麻烦，我有热得快，十分钟水就开了。

    高珊珊说我从表舅那里出来时喝过水了。他说，我有好叶子；又说，再说我也得润润嗓子嘛。一面说着，一面已经拎来一暖壶凉水，然后把一根热得快插进壶里，通上电。这在城里也要算一种相当先进的方法了。

    十分钟以后，他把一杯沏好的茶放在她的面前说，这是碧螺春，你尝尝。她虽然不懂茶，但端起茶杯，还没喝，那清香已经飘到鼻端了。他也坐下，很郑重、很享受地吸了两小口茶，放下茶杯，就定定地看着她。她以为他要开始唱昆曲了，不料他却点燃了一支烟，抽了两口，相当突然地问：

    “你——读不读诗？”

    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，傻看着他。

    他说明着：“刊物上发表的那种。”

    她明白了，告诉他曾经看过，可是看不懂。我说学校里语文课讲的都是以前的诗，艾青、田间等等，现在的诗跟那些不太一样……

    他显得很失望，接着却又凄然一笑说：“是啊，学校里不教，却只说人家看不懂我们写的诗。世界上有很多事不用学就会，可是读诗是要学了才会的。”停了一下，“好吧，咱们听昆曲。”

    掐灭了刚抽到半截的烟，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她连忙说：“您坐着唱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他摆摆手连说不行不行，昆曲这东西，讲究的是载歌载舞，我不会舞，可起码得站着唱。然后他屏息凝神，目光朝着她，却显然没在看着她。是在酝酿情绪吧。他开始唱了，不是那种放开嗓子唱，可也不是小声哼，有点儿像吟唱吧……

    “春光满眼万花妍，三春景致何曾见。玉燕双双绕翠轩，蝶儿飞舞乐绵绵，乐绵绵，万花争吐艳。绿柳娇嫩……”

    从表哥王福水家出来往回走，她的耳畔一直萦绕着他的吟唱。她开始觉得“昆曲这东西”真有点深不可测。回南方后，得在城里好好转转，多买几盒昆曲磁带听听。可是心里又有一种莫名的疑惑，觉得录音带里能听到的东西，未必就是王福水让人听到的东西。王福水的昆曲，很可能是独一无二的。春光满眼万花妍之类的唱词，说的本是良宸美景，可听着这些词句从他嘴里唱出来，出现高珊珊眼前的却是一片荒芜。没错，荒芜。